1997年，赵子恩考察三峡消涨带疏花水柏枝

2008年，赵子恩在重庆开展植物引种工作

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园有一位老先生，大家都称呼他为“赵先生”。从1958年进入武汉植物园工作至今，赵子恩与植物打了66年交道。无论周遭环境如何变化，他始终坚守初心毫不动摇，坚持不懈为中国植物园事业添砖加瓦，于2019年获得“中国植物园终身成就奖”。

年少钟情植物 梦圆“林家铺子”

赵子恩少时家贫，兄弟姊妹较多。初中时他便立志要学习与植物相关的专业，这源于课堂上的启蒙以及家乡收集植物的传统。

小学时，赵子恩痴迷植物学课程，喜欢《语文》课本中描绘的有趣的森林故事。后来，他初中考上当时的湖北省武昌林业学校林学专业，算是入了“林家铺子”的门。

1958年，赵子恩中专毕业，被分配到刚刚建园两年的武汉植物园工作。

“那时人才很稀缺，作为中专毕业生能来到武汉植物园很不错，我非常珍惜也非常热爱这个工作。”赵子恩表示。

进入武汉植物园后，赵子恩开始开展野外引种工作。他首次出差的目的地是湖北恩施的毛坝镇。据他回忆，从武汉到毛坝镇要花6天时间：先在汉口住一晚，第二天早上7点从汉口坐船到恩施，然后从恩施步行到毛坝镇，要走四五天。每次出差都要三四个月，其间采集的标本和植物种子要一直带在身边，由于数量过多，不得不请人一路背着。“那个时候大部分都靠走路，人累得好狠嘞！”赵子恩回忆。

筚路蓝缕至今 深植历史自觉

在武汉植物园创业早期，引种事业曾遭受巨大挫折。那时，园内引种的植物只留下成形的高大乔木，其余都被砍掉了。

在这种境遇下，赵子恩仍忘我地投入植物园事业，努力多做事情，在钟爱的工作里寻找慰藉，思索如何为植物园事业增添绿色，以工作成果为植物园和国家服务。当面对来自各方的重重压力和阻力时，他没有放弃，始终坚守初心。

“开始也想不通，努力工作被说成是为了个人成名成家，不做事情反而是好的。但我想着只要还能搞植物，就觉得蛮快乐。”赵子恩说。

武汉植物园建设早期缺乏专业参考书籍，赵子恩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积累植物学知识。有时他还会面对来自其他专业领域的非议，认为引种工作是低水平的工作、是伪科学，只有那些用仪器分析的学科才是科学。

面对难处，赵子恩坚定地表示：“植物科学总在前进，专业参考书也在不断出版。那些都是偏见，要正确看待自己的工作，不比别人低下。”

1963年，赵子恩被安排接待匈牙利植物学家。为了做好接待工作，他提前记下了植物园内常见植物的拉丁名。当他向匈牙利科学家介绍一株叶片三裂的柘树时，对方通过翻译人员提出了质疑。赵子恩便用拉丁语告诉匈牙利科学家：“这是Moraceae的tricuspidata，柘树叶片偶有三裂。”这次成功接待，让园领导看到了赵子恩的才干，他由见习员升为了技术员。

离开武汉植物园后，赵子恩受植物分类学家傅书遐的启发，没有远离钟爱的领域，转而开始制作植物鉴定的小标本，如今已经积累了几万份。

亦余心之所善 虽涕泗犹未悔

赵子恩在武汉植物园工作了40年，于1998年退休，退休后被返聘到引种中心（现引种驯化部），继续从事他钟爱的野外引种工作，这一干又是9年。

野外工作除了自然与野趣，还有蛮荒与未知。未知意味着惊喜，也常常带来惊险。也许转角处遇到心仪的植物，也许仅一次巧合就让人身处困境。

2003年的一天，赵子恩和同事黄升在湖北巴东出差，傍晚到了长江边，准备找船去对面巴东新县城住宿。当时天快黑了，又下着雨，正赶上巴东修新码头，他们一直没能找到船。江边都是陡坡和乱石堆、烂泥路，望着对岸灯火通明的县城，背着大小27个包的黄升崩溃地哭了。

谈及这件事，赵子恩脸上不显悲伤，只是略显羞涩地笑着说：“我们两个都哭了。”

曲有终，人会散，爱不变。赵子恩在70岁时离开了武汉植物园，而后一直从事植物标本鉴定工作。

因为热爱，所以不离；因为真爱，所以不弃。赵子恩说：“2007年12月31日我正式离开武汉植物园，在植物园工作了49年，让我感到很快乐，我舍不得野外工作。”

据统计，赵子恩引种的植物超过1万种，采集标本超过2万号，鉴定标本超过8万份。

武植命运与共 巨树直入云天

从一粒种子、小苗，到林木参天、冠如华盖，生命之树的长成不仅是自然的伟力，也是心血的浇灌。对于那些从野外引种回来、在武汉植物园安家成材的大树，赵子恩如数家珍。

1952年，赵子恩从武汉大学实验苗圃引种金钱松，1959年元月定植于科普楼前，如今一入深秋楼前便金灿灿一片。

1959年春，赵子恩与同事划着植物园的小木船去九峰山的湖北省林业科学研究院采集一年生实生水杉苗，如今树苗已长成植物园里最大的水杉。

1972年，赵子恩在毛坝镇采集回楠木种子，经过种子繁育的苗木如今成长为本草园两株挺拔的参天大树。

不仅如此，武汉植物园门口的湿地松、野黄桂、悬铃木等行道树，园内的墨西哥落羽杉、池杉、栓皮栎等大树景观，以及药园门口两株珍稀的楠木大树，都是赵子恩引种回来的。“一想起那些大树，心里蛮舒服的嘞！”赵子恩语气中充满自豪。

厚植家国情怀 不改赤诚初心

从武汉到恩施，曾经6天的路程如今缩短至6个多小时车程。66年过去了，赵子恩看到的是国家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1985年，赵子恩出国参与世界卫生组织在武汉一个研究中心开展的抗早孕药物研究项目，他作为植物学课题的负责人，负责萝藦牛奶菜属植物的采集和鉴定。

谈到当时直面国内外的差异时，赵子恩平静地说：“觉得很稀奇，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我们还不了解西方。”但即便看到了其他国家的繁华，赵子恩也从未动过留在国外的念头，心里牵挂的是家庭，放不下的是植物园的工作，割舍不下的是对国家的挚爱。“那时国外条件比我们强，但中国变化快得很！”赵子恩说。

回首在国外的学习经历，赵子恩表示：“我主要在芝加哥历史博物馆和哈佛大学看萝藦牛奶菜属标本，当时把所有牛奶菜属植物标本拍成彩色照片带了回来。那段学习时光对我后来的工作帮助很大，也是从那时开始积累制作植物彩色图册。”1988年，赵子恩在湖北宣恩发现了宣恩牛奶菜新物种。

回望对家人、工作、单位、国家等方面的付出，赵子恩说：“各方面都尽了力，过得蛮快乐。”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柯察金有几句话激励了我们，更激励了我们那一代人。”赵子恩眼里闪着泪花，“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羞愧。”

（作者系武汉植物园工程师）